9月14日,香港政府啓動為期半年的“香港夜繽紛”活動,推動多家大型企業和商場舉辦一系列夜市活動,全力發展夜經濟。這些活動能否刺激香港經濟複蘇,成為近日熱門話題。
香港過去是個“不夜城”,今日夜市卻漸褪色。影嚮所及,就連財政司司長陳茂波在網志撰文指,要在短期內把香港夜市“搞活搞旺”,行政長官李家超亦在施政報告咨詢會上,在嚮應經濟前景時強調特別要搞活夜市。為何香港的“夜市經濟”變得黯淡?要重新振作又該如何入手?
夜市今非昔比 國際疫後新常態
先厘清一點:夜市不再興旺,不獨香港如是,而屬疫後普遍新常態。英國《經濟學人》雜志早前委托全球最大信用卡公司VISA進行研究,透過比較22個城市於疫情前後的周一至日消費變化,在撇除網上交易後,發現疫後周中晚間消費明顯減少。分析指,疫情期間的兩個生活糢式改變,影嚮似乎持續至今:一是在家工作變得普及,由於上班族毋須外出辦公,故下班後亦毋須在外用膳;二是外賣平台也變普及,在外賣成本減及漸成習慣的基礎上,“宅經濟”的興起正好跟“夜市”此消彼長。事實上,跟香港同樣五光十色的東京,研究顯示疫後晚市同樣萎縮,反而午市則見增長。所以,香港夜市之所以失色,或是非戰之罪,情況舉世皆然。
問題是,一方面坊間既沒看到,除香港外許多城市其實皆呈疫後新常態,以致有點妄自菲薄;另方面,作為另一疫後新常態,對上一期文章《通關半年結 跨境流大變》已指,新一輪港人北上熱潮正在形成,輿論現時便常炒作“深熱港冷”——正當深圳夜夜笙歌,以致港人蜂擁消費,港方卻嫌夜闌人靜,由街道到商店均門可羅雀。
夜市不再興旺是疫後普遍新常態。
其實,歸根究底,香港夜市風光不再只是病癥,背後潛藏的乃是香港競爭力長期不進則退,現在連旅游及零售消費業都垂垂老矣。特別是,三年疫情通關不順,多少掩藏了香港問題;現在可以自由跨境,配以報複式消費及出游浪潮,香港便仿如在水退時裸泳般。換言之,搞活夜市只是治標,治本之道還在於提高香港的競爭力,包括在零售消費的吸引力上多加把勁。
深圳夜市旺爆 香港不進則退
且拿深圳來對比香港。港人北上為何蔚然成風?因為深圳最近幾年,尤其食肆方面,增量提質的發展堪稱一日千里,完全把香港這個“美食天堂”比下去。
先談質。不必諱言,過去內地食品質素及安全為人詬病,且莫說地溝油了,人造假雞蛋、三聚氰胺毒奶等的負面新聞,均大大挫損港人以至內地人的信心。時至今日俱往矣,隨著內地不斷發展,港人非但不再擔憂,還大贊內地食品質素好;如果說內地人來港消費糢式轉變,香港人北上消費同樣轉變,包括不僅覬覦內地物價比香港便宜,也不是到羅湖城之類按摩桑拿,而是深入各大美輪美奐的新潮商場吃喝玩樂,完全體驗從供給側層面打造的消費升級版。量的方面,北上無疑愈來愈多採多姿,港人既可品嗜大江南北美食,單計茶飲選擇也十分多元化,不再局限屈指可數的少量品牌。
近幾年,深圳夜市的食肆方面增量提質一日千里。
深圳之成功,正好反襯了香港之失敗。何出此言?受累成本高漲,香港在吃喝玩樂等供應上的數量與質素,均呈每下愈況之窘,疫情三年更令問題進一步惡化。以食肆為例,經營成本主要有三:食材、工資、租金。香港食材來自進口,對價格沒有話語權。工資方面,受到最低工資政策影嚮,行業青黃不接問題亦趨嚴重,加上疫下勞動人口減少,由洗碗工到服務員皆見招聘困難,相關藍領工作的時薪已漸追貼基層白領。至於租金,眾所周知香港地少人多,由住宅到商鋪皆供不應求,所以租金一直高企,不過隨著疫情肆虐,加上旅客減少,最近租金回落顯著,但長遠走勢仍待觀察。凡此種種,都令香港在先天經營方面陷入劣勢,過往尚可以質致勝,惟當深圳不斷進步,香港美食已不那麼美。況且,高成本也限制了創業及冒險精神,以致香港供應數量亦遠不及深圳種類繁多,特別是新菜式和新品牌的開發與引入;疫下坐困香港三年之久,港人對留港用膳更易生厭,因此才會報複式出游及北上,繼而導致香港夜市倍感冷清。
所以說,香港夜市變得昏暗,只屬病癥;真正病源,乃是成本高企下,競爭力被拉低了。如何是好?搞活夜市,或是治標之舉;倘要真正治本,必須從根本上進行改革、對癥下藥,在供應鏈及經營成本方面,為夜市以至市場經營締造更有利的環境。
由商場到市集 增加商鋪供應
一是增加商鋪供應。
商場作為商鋪的主要來源,遺憾的是過去好長時間,香港都嚴重缺乏相關新增供應,以致三個分別坐落大圍、將軍澳,以及尖沙咀的新大型商場落成啓用,前兩者甚至作為區內唯一的大型商場,市民仿如久旱逢春,竟現萬人空巷場景,而後者的臨海新穎藝術性格調,也儼如香港以至內的潮流指標。
恰似內地的地攤文化,市集亦為一個供應來源。香港市集與地攤的最大不同,乃多棲身於商場之內,由商場善用閑置空間,讓青年人創業擺賣,商品多是有新派的或富特色的手作——換言之,這無疑凸顯了只要增加供應,就可降低經營門坎及拓闊貨品多元化。為了推動疫後複常,港府的“開心香港”活動亦有在各區設置市集,某程度等同於官方認許及支持市集發展。最近就連啓德郵輪碼頭,也劃出閑置空間供市集用途,目標客戶是郵輪旅客。展望將來進一步令市集普及,特別是在新增供應有限的基礎上,見縫插針般爭取增加商鋪供應,誠可體現港人靈活多變的一面。
當然,更根本的辦法,乃重新審視香港的都市規劃,由住宅區到商業區,以至工業區等,都要考慮增加商鋪供應,這可以是一座座的獨立商場,亦可以是郵輪碼頭加入商鋪的混合糢式般,在住宅區和工業區想方設法開拓供應。這絕對需要政策上的拆牆松綁,好像市集一樣,只要賦予市民和市場更大彈性,數量更多兼質素更高的供應就會誕生,其中經營成本自可降低、香港整體競爭力亦必會提高。
由高才到基層 增加勞動供應
二是增加勞動供應。
疫下香港人口減少,乃是必須面對的重大挑戰。這既包括港人移居別處,也包括來港工作和讀書的人離港回鄉,而且疫下結婚率和出生率下跌,亦加劇了長遠人口金字塔倒置的問題。慶幸的是,最新香港人口迎來反彈,這主要是無法如常通關,此前銳減的流動人口終於回升所致:查疫情最高峰時,暫住香港一個月至三個月的永久性居民,從疫前常態的20多萬,一度跌至只剩7.84萬;惟到2023年中,數字已反彈至近25萬,即較疫前還要多。受此帶動,連同非永久性居民在內的常住居民,香港整體人口也恢複至749.8萬,跟疫前的752萬僅距2.2萬。
然而,人口反彈卻未扭轉香港所面臨的老齡化和少子化挑戰。一方面香港60歲以上人口不斷增加,另方面結婚率雖見回升,但出生率尚未重返疫前。所以,統計處最新人口推算,預測未來香港的壯年人口及勞動參與率,勢將拾級而下,15至64歲的人口比例料從現在的68%,降至2046年的57%,至於同期勞動參與率,亦從57.2%降至51.6%。
疫下香港人口減少,乃是必須面對的重大挑戰。
有見及此,港府已積極推出措施“搶人才”,既放寬了“高才通”之類高技術人員的移入限制,又透過特別輸入勞工計劃放寬基層外勞來港。過去,內地來港的單程證人士,乃是香港人口最重要新增來源,惟自疫情前不單已有減少跡象,其學历提高及變得年輕,某程度是件好事,但也影嚮到基層勞工的供應,以致近年零售業和餐飲業等均招聘困難——單靠特別輸入勞工計劃,是否足夠解決這個根本性問題?所謂的特別計劃,在成功初試水溫之後,誠有需要研究提升為恆常計劃。另外,今年以來各類輸入人才計劃,已收到逾10萬宗申請,乃每年輸入3.5萬名人才目標的3倍;相關優越成績,會否份屬疫下三年積累的結果,將來會否見頂回落後勁不勁?有關方面誠須密切註視,若然情勢有變則要果斷作出調整。
再次重申,香港夜市是否興旺,歸根究底是一個競爭力的反映。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,只知治標地搞旺夜市,而不治本解決上述因供應不夠而量跌質降的問題,實無助於解決香港的深層次矛盾所在。